孙胜男、张帅、周奕妙、鲁晶晶、韩馨蕴……上周的广州国际女子网球公开赛，中国女网的16朵小花齐聚广州，她们中有2004年的澳网青少年组女双冠军、有去年澳网青少年组单打的四强、还有人有过美网大满贯正赛 的 经 历 ，现 在 的W TA世界排名中，她们中也有四人的单打排名甚至超过了已经单飞的前辈晏紫……她们曾经或者正在被视为李娜、郑洁之后，中国女网新的希望。
但是这些年龄在18- 22岁之间的年轻球员，更多的时间不是像与她们同龄的外国职业球员一样，征战WTA赛场，而是长年混迹在低级别的ITF赛场。对她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来说，总奖金额22万美元的广网是她们本赛季第一次有机会打一场WTA的比赛，但结果是，她们中的13人在资格赛中就纷纷凋落，惟一打进正赛的陈燕翀、与两位持外卡走进正赛的鲁晶晶与韩馨蕴也全部止步首轮。
这些小花怎么了？中国女网是否形势严峻、后继乏人？带着这些疑问，记者在广网期间与球员、教练及前来广州观看比赛的网管中心副主任高沈阳进入了深入交谈，希望找到症结所在，可惜结果却有点剪不断理还乱，中国女网，似乎陷入了一个又一个难解的困局。
困局之训练模式
以赛代练还是先练后赛？
9月15日，广网开赛第二天，站在中心球场的山东姑娘鲁晶晶面对拉脱维亚人塞维斯图娃，鲁晶晶188位的排名已是小花中最高的，但还是比对手低了近93位。比赛的开局有些出人意料，鲁晶晶竟然连续破发取得4比1的领先，可惜随后的比赛，对手调整了战术与节奏，连扳五局以6比4获胜，然后又在第二盘以6比2赢得了比赛。鲁晶晶今年首场W TA正赛就这样结束了。
“开局可以4比1领先，你能说我们的实力不如对手吗？但又可以连丢五局，这就是心态上出问题，临场遇到变化不会调整，说到底还是这种高水平比赛打得太少，不会打比赛。”虽然不是自己的弟子，但国家队教练孙春来赛后说起鲁晶晶这场失败也是非常惋惜，“晶晶现在和ITF级别的那些对手打，都像打小孩儿似的，非常轻松，但一打到W TA级别，立刻就不行了。所以你让她继续再打那些ITF的比赛，价值不大。”孙教练的说法也得到了鲁晶晶本人的认同，实际上，这也几乎是目前所有小花和她们教练的心声，只打低级别比赛，已经成为小花们进一步提高水平、提高排名的最大障碍。
球员教练：
出路只有一条——— 以赛代练
“就算是IT F的比赛，也有50000(美元)和70000(美元)的，我们都只打25000(美元)的，还都是在亚洲转。”广网期间，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国家队教练这样抱怨“所有这些比赛打得再多再好，拿的分可能也不及你在一场W TA赛上爆冷进四强或进次决赛。”
带着弟子周奕妙来到广州的前中国男网名将夏嘉平则给出了更富技术含量的解释：“你和W TA这些级别的欧美选手比赛，她们的回球70%以上都非常深，而我们的球员能有50%把球回到底线附近就不错了。这些在ITF里不是大问题，因为回不深的球对手也抓不住机会打死你。”夏嘉平说，“很多问题训练中也能发现，但不及一场比赛失败更能让球员吸取教训，因为训练是没有惩罚性的，而比赛失败就是对错误的最好惩罚。”
另一个在夏嘉平看来必须把球员多放到欧美去打比赛的原因是：“我们去欧洲打一场W TA的比赛，哪怕是第一天就输了，但我接下来仍然可以在那里和高水平选手训练，这才是最重要的。”随后夏嘉平还举例，“有一次周奕妙约郑洁一起训练一个小时，结果只练了20分钟，周奕妙就喊顶不住了。从这个你就可以看出和更高一级选手训练的效果，对体能、持续性、稳定性都是极大挑战。”
“两个周奕妙练来练去，永远也练不出一个郑洁。想提高小花的水平，出路只有一条：多去欧美参加高级别赛事。”夏嘉平说。而鲁晶晶的教练在谈起弟子今年美网首轮资格赛出局时说：“飞那么远过去，时差还没调过来呢，就输了。”在他看来，如果哪怕只是提前十天过去，参加一点美网的系列赛，或者只是在那里训练，那成绩可能就不一样了。“今年剩下的任务主要就是备战全运会了，我只希望明年，能多打点W TA，或者哪怕是75000(美元)的比赛吧。”鲁晶晶说。
网管中心：基本功不练好，再多比赛也没用
不过教练和球员们的想法在网管中心副主任高沈阳看来并不正确，鲁晶晶失利的那场比赛，在高沈阳看来，就是基本功还不够扎实，实力不如对手。“你看她领先之后，对手调整了战术，多打比较浅的、近网的球，结果鲁晶晶就不会打了，她只会底线两边拉来拉去，根本不会打这种中间(落点)的球。”同样的，此前世界排名曾冲上过132位的张帅现在成绩下滑，在高沈阳看来也是技术上有缺陷，“那么高的个子，发球那么差。”而2004年澳网青少年组的女双冠军孙胜男的问题则是：“她是左手持拍，但你看她像左手球员吗？一点特点也没有。”
高沈阳称：“我们的教练球员总爱说自己基本功已经很好了，但那都是死的，不是面对比赛时能灵活运用出的基本功。”同时，他也认为：“相比郑洁晏紫那个时候，现在球员面对的诱惑多了，想法没那么单纯了，很难静下心来好好训练。”
“所以不要老是想着去打什么高级别的比赛，基本功不解决，技术上有欠缺，打再多的比赛也没有用。我们的队员现在最主要做的，就是关起门来，静下心来，安安心心地训练、解决自己的技术问题。这也是冬训我们着力要解决的问题，冬训期间，像鲁晶晶、张帅，都要好好补课。”高沈阳强调。
困局之经济支持
重点培养还是全面撒网？
2000年，17岁的郑洁才打了第一场ITF的比赛，算是正式加入职业网坛。到了2003年，郑洁已经频繁出现在W TA的赛场，“我看过郑洁的成长记录，她有个赛季比了34站还是36站比赛，都是在欧美这样高水平的地方。”夏嘉平说起这个略带点羡慕，这种“重点培养”在夏嘉平看来也是郑洁能够脱颖而出的重要原因之一，而现在的这批小花，基本上都受到“公平公正”的对待，大家一起征战几乎相同的赛事，这也导致了在中国国内进行的ITF比赛，很多时候都是这些小花之间比来比去，大家既是队友，更多时候也是惟一对手。
球员教练“分摊出资赛后分成”或是双赢
把这十几朵小花都送到欧美去摸爬滚打两三年，钱，是个很大的问题。尤其是在有影响力的几朵金花单飞之后，网管中心的赞助也大幅缩水。对此，一位教练在再三和记者确认不要透露他名字的情况下，给出了自己的建议：“其实很简单，完全可以国家和省市级合作，比如陈燕翀，网管中心出一部分钱，广东省愿不愿意出钱？再不行你个人也可以出钱，所在俱乐部、赞助商也能出钱。然后大家把投入、责任和回报都明确下来，把陈燕翀送到西班牙、送到比利时，找最好的学校、最好的教练来训练，在那边比赛。出了成绩后，有了奖金、有了赞助，就按当时的投入(分成)，比如广东出了20%，就分给它20%，这样很多小花的训练和比赛资金问题都解决了，而且我相信许多省市也会非常愿意，毕竟是双赢的事。”但当记者询问这个建议是否向网管中心提过时，这位教练忙称：“这是领导们自己该去想的事情，我们不能乱指点。”
另外，自己实力不够，又缺乏资金的支持，是这些小花们无法实现完全职业化的最大困局，至于网管中心的开放态度，一位教练也半开玩笑地表示：“他们哪能真的愿意，只是门已经开了，没办法了。好的球员飞了，赞助商也跟着走了，钱就少了很多。更重要的是，要是都飞了，他们管不了了，到时谈什么双打奥运战略?”这样的现实当然所有的年轻球员们也心知肚明，所以在被问及郑洁们的单飞时，大家的态度也都一致：“羡慕是羡慕，但我现在没有这个实力啊。”鲁晶晶说，“如果排名能到100以内或者更高，也许我会考虑吧，现在肯定不行。”
网管中心：很快就会有新奥运周期的重点
球员，或者球员、教练。职业网坛的关系图本该非常简单，但当在球员、教练之上，出现一个领导，似乎就成了复杂关系的源头。不过对此高沈阳却认为：“这正是我们的球员应该感激的地方，我们的体制这么优越，能给球员提供这么多资源，如果没有这种资源，现在这帮孩子可能根本连比赛都打不上。”同时高沈阳也很有信心地表示：“如果她们中有想单飞的，我们绝对不会阻拦，但我敢肯定，飞一个死一个，她们现在连自己都养不起，更不要说养得起教练出得起各种费用了。”
高沈阳也否认了当时对郑洁的“重点培养”、以及郑洁的成功是得益于这种培养。“参赛的量不是本质问题。”高沈阳说，“而且我们现在的球员参赛数量应该还比郑洁晏紫她们那时更多。但问题是，现在很多人本身的积分就不够参加W TA比赛，换句话说，不是我不让你打，是你自己没本事打。那就只能从低级别的比赛打起，赚到了积分，再去打W TA的比赛。郑洁当时也是一样的情况，但郑洁与这帮孩子不同的是，她有机会去打W TA比赛的时候，能把握住机会，10次(资格赛)也许有7、8次她都打进去了，而这帮孩子，去打10次可能一次也打不进去。”
但高沈阳同时也表示，由于今年是奥运会后第一年，又是全运年，因此难免有点特殊，大家把精力更多放在全运会。“明年又要开始新的奥运周期，到时候你们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我们肯定还是会有重点的，比如国内外比较重要的比赛外卡给谁、比如联合会杯的比赛让谁上场、双打搭档也会尽量固定下来等等。当然这些主要还是依据球员自己的实力，我们会在年底冬训时评估所有球员这个赛季的表现，作为我们选择重点的一个重要参考。”
困局之项目侧重
因双误单还是以双促单
2004年的澳网青少年组女双决赛，17岁的孙胜男与中华台北小将詹咏然搭档，以2比0击败了捷克组合瓦伊迪索娃/切沃科娃，虽然只是青少年组的比赛，但也被视为中国选手在大满贯赛场的第一冠，孙胜男，是当时最被期待的一朵小花。但五年来，瓦伊迪索娃已有过排名冲进TOP10、两次杀进大满贯四强的辉煌，就连搭档詹咏然的单打发展也要比她好得多。“打了澳网冠军后，中心就着力培养她和季春美搭档，作为替补备战2008年的奥运，所以单打上多少有些耽误了。”孙胜男的教练、也是她的父亲孙春来在说起这个问题时，多少带着遗憾，而最遗憾的，孙胜男、季春美这对年轻组合最终也没能走进奥运的赛场，单打排名曾落至900以外的孙胜男甚至一度产生了在今年全运之后就退役的想法。
球员教练：难兼顾但服从中心安排
随着W TA的竞争环境越来越激烈，现在已经很难见到在单、双打方面都能兼顾得很好的球员，顶尖球员更是越来越少人愿意走进双打赛场。不过在被问到如果为了奥运需要而不得不更多投入双打时，教练们却表示出了极大的理解和支持。“如果中心说让周奕妙攻双打，那我们当然无条件支持啊，毕竟现在是国家在培养你，而且这也是一种光荣。而且现实地说，你要不干，那单打肯定也完蛋。”夏嘉平在面对记者的假设时说，“而且这也会带来许多好处，你可能会额外获得更多资源，比如更多机会获得外卡，更多的参赛。”至于可能影响到单打的训练以及排名时，夏嘉平表示：“那就看你自己的体能和实力了，就像当年的晏紫，只要保证了双打，你也还是有机会参加单打比赛的。”
网管中心：双打打得好的，单打也不能差
网管中心似乎并不认为单、双打之间存在任何矛盾。“我们的原则一直就是以双促单、做强单打、做优双打。”高沈阳说，“我们就是双打先出来的，这是备战奥运的重中之重，是更有希望夺牌的项目。”
至于过多的双打训练和比赛是否会让小球员的单打成绩受到影响，高沈阳表示：“我相信双打打得好的，单打也不能差。虽然相比其他国家的球员，我们在双打上花的时间可能是比较多———这个正是我们的优势。但具体到我们球员自己身上，她们实际上还是更多时间在练单打。而且如果两个队员配，其中一个的单打排名下来了，我们也会有针对性地让她多打单打比赛提高排名，毕竟两个人的排名要差不多，才能方便一起参赛。”
面对现在网坛越来越少顶尖球员参加双打的现实，高沈阳表示：“任何关系、任何体制，无所谓好坏，关键是看适不适合。如果去年奥运前就让郑洁晏紫单飞，就让她们只打单打，那我们奥运那块奖牌就没了，我们中心就没完成任务。”
记者手记
等待天时地利人和，更需等待天才
广网期间与小花们、教练或者高沈阳副主任聊天，最大的感慨是，这其实就像许多普通单位的劳资关系，领导们总认为底下人不好好干活，打工的却相信管理者没给我应得的资金与机会。虽然职业网坛不该有这样奇怪的上下级关系，但体制在这里，我只想说一点体制之外的题外话。
2004年奥运会一块女双金牌点燃了国人的网球热情，然后是郑洁、晏紫在大满贯女双上的屡奏凯歌。像高沈阳说的，我们的网球是先从女双起步的。但双打在职业网坛的地位及影响力怎样，相信懂得网球的人都知道。此外，孙胜男、周奕妙在大满贯青少组上取得的成绩也被国内媒体过分扩大，而至于那些凭借在亚太地区的ITF低级别比赛中挣得的积分打进前200位的，她们的真正实力实际上也并不完全是积分能够反映的。
我想说的是，也许我们从一开始就过分夸大了对于郑洁、晏紫之后这批年轻球员的实力，根据许多教练的介绍，没有任何境外的网球学校或者国内外的赞助商对这批小花中的任何一位表示过兴趣，赞助商的眼光是最挑剔也是最精准的，这或许从另一个方面说明了这批年轻球员中的确没有郑洁、李娜的接班人——— 这一点可算做是欠人和。
就地理位置而言，中国甚至整个亚洲从来不是世界网球的版图重心，我们的教练球员总说想去欧洲打高级别赛事，真正的对抗在那里，但这种长途的征战所需要的是大量资金支持。相比之下，俄罗斯拥有地理便利，“在欧洲，仅12-15岁年龄组，就有大量的比赛可以参加，我不知道其他的情况，但我认为这是俄罗斯女子网球可以不断涌现大批优秀选手的一个很重要原因。”夏嘉平说——— 这是我们的地不利。
最后，中国网球真正的发展、尤其是真正走进职业赛场，可能也只是近十几年的事。郑洁、李娜、彭帅，这几个球员的成长成功经历完全不同，可以说还没有真正完善的培养机制可以复制。像乒乓球、羽毛球，机制已非常成熟，选好苗子送进这套机制里，就能培养出世界冠军。在采访中，当我问及许多教练、球员国外(比如俄罗斯、西班牙)先进网球国家有没有什么选才经验、训练手段可以借鉴，几乎没有人能说出一个所以然，在我们自己摸索的过程中，也并没有更多真正走出去的机会。此外，中国目前的经济水平似乎也还没有达到能让许多球员自己完成职业化的水平———这暂且就当作时机仍未到。
最后我想说，网球最终还是一项非常个人化的运动。瑞士网球整体环境未必发达，却拥有辛吉斯、费德勒。英国应该理所当然是网球职业化最早、水平最发达的国家之一，但现W TA排名前100的选手中，仅有一位英国选手(72位的科萨沃，已经26岁)，所以我们在等待中国网球天时、地利、人和各项因素齐聚的过程中，也许更值得等待的，还是一个真正天才的出现。
